天博TB综合体育网页版入口专访作曲家、指挥家谭盾:在声音的河流里徜徉
天博TB综合体育网页版入口专访作曲家、指挥家谭盾:在声音的河流里徜徉谭盾,作曲家、指挥家,格威文美尔作曲与奥斯卡电影配乐原创大奖得主。主要作品《风雅颂》、《马可波罗》、《卧虎藏龙》等。2013年,谭盾历时五年,以湖南江永县的女书村为灵感,创造出微电影交响诗《女书》。
2023年9月28日-2023年10月2日,时隔十年谭盾决定带《女书》回家,在江永县举办“2023江永女书国际音乐周”。
吴小莉:2022年9月27日,你在女书村做彩排,那时候就是为了2023年的国际音乐节,对吗?
谭盾:对。关于女书文化的调研,我做了差不多十二年左右,从最开始的田野调查,一直到最后的形成,让女书文化可以“出家”,最后“回家”。所谓“出家”就是我们把女书带到了世界各地演出。
我总觉得亏欠女书村的村民和女书的传人们。我从她们的村子里找到创作灵感,我应该去回馈她们,感恩她们,所以我们让女书“回家”,回到女书村演给她们看。
谭盾:让古代的女书重复、重现、恢复,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,这个文化的根源以及女书艺术,比如它的吟唱、书法、雕绣,都很有意思,这些都是从那个时代女性内心深处的声音而来。如果可以跟现代女性、当代社会有交流和互动,那种深度和感悟会更宽阔。
我们最开始想通过女书“回家”,让现代的“女书励志者”,比如很好的舞蹈家、音乐家、教书老师们,一起回到女书村去分享。女书国际音乐节最好有乡村文化、国际文化,有新老交替,也有东西方文化的交汇,这样就可以成为一个长久的音乐周、音乐节,长久不断地来分享女书音乐和文化。
吴小莉:“女书”跟您结缘还挺早,从爸因为你不懂女书,实在有点生气,最终你在台北的书店看到那本《女书》。你在那本书里看到了什么,让你决定在第二天就要到女书村,去寻找那块土地上的故事?
谭盾:我对艺术的形式跟内容,有非常情有独钟的好奇心,因为我喜欢玩。在湖南乡下,我特别崇爱红白喜事,小时候就想成为一个音乐巫师。人结婚的时候我在,人死了的时候我也在,反正是红白喜事的时候,我就光着脚丫子在那听声音,然后循着这个声音的路线去玩。我在台北的书店,最开始看到《女书》这本书的时候,我对女书的书法结构感到极为好奇,写出来的东西就像怀素狂草,对此我真的是一无所知,我也读不出这是什么字?是什么意思?但是我听见声音了,这是个很奇特的感觉。
作为一个音乐家,尤其是当你小时候,就有想成为音乐巫师梦想的那样一个人,你看到很多不知道的咒符、符号、笔法,它越看不懂,它的声音就越扑面而来,我是被声音吸引去的。
在谭盾去女书村探寻的头几次,女书村的传人们都把自己藏了起来,老奶奶们不喝酒也不喝茶,想要走进老奶奶们的心扉是难上加难,所以那时的研究工作,是完全没有进展的。
直到谭盾第二次离开女书村时,一位百岁老奶奶,气喘吁吁地追了30里路,跑到谭盾面前,把留存了几百年的女书交给了谭盾......
吴小莉:你即使在台北,听到的是文字传递给你的音乐感或音符感,后来你打开了她们的心扉,看到女书传人们给你看的女书内容之后,你才知道真的女书不只是文字,它还是一个音符和音乐。
谭盾:对。我最开始去女书村的时候,只是带了一根笔、录音笔、一个本子,我就想像传统一样做田野调查,同时去村里边采风,然后听到老奶奶们传唱的好的民歌,我们就记下来。在第三次去女书村的时候,我就发现不行了,我发现女书要记载的东西不只是声音,还有音调,也有书法、刺绣,我就觉得为什么不把她们拍下来?全方位地记载。所以,我又回到了上海,很兴奋,我说赶紧跟我去音响店,我就带他们去了音响店,那个时候高清摄像机刚刚出来,我买了四台高清摄像机,急急忙忙又回到女书村去了。
我说从现在开始,要用电影的方式来记载整个女书溯源的过程。无论是音乐还是视觉,无论是书法还是刺绣,艺术的方方面面对我们都会产生音乐的联想,所以最后碰到了这13位女书的传人,有将近百岁的老人,也有年轻的姑娘,我就决定拍13个。也就是说,我自己跑到上海的电器店,买了几个摄像机,回到女书村做了那件事情,本来是好玩的一件事情,但是它成了绝响。如果要考察女书的文献,最宝贵的东西就在这里。
谭盾:有一天,我说给我一部自行车,我自己出去玩,就跑到了兰溪勾蓝瑶寨,这里的美食太好了,然后就见到一个村长,美丽极了,唱了一口特别好的瑶族民歌。我说这个歌原本就是这样的吗?能不能听老奶奶唱?请你们最老的歌神唱给我听,她就请来了一个82岁的老奶奶,她好像什么都知道,一个非常有灵性的人。她一开口,我说“妈呀,这个歌怎么那么像女书呢?”然后就发现,它是三拍子的调式,汉族没有这个调式。我当时玩心重,马上打电线里外女书村的一个年轻的女书传人胡欣,她是我的向导,也是我的翻译。
我一定要让她们两个人先不见面,让她们事先准备好,她唱她的女书,她唱她的《开天辟地》,把一个最古老的瑶族民歌手,和一个年轻的女书翻译、女书传人放到一起,啥都不沟通就开唱,我要把这个瞬间拍下来,奇迹发生了,她们两个人唱得一模一样,只是歌词不一样。从音乐人类学的角度,这两个旋律节奏和女书的文字,是怎么在千年变迁中走到了一起,成为一个新的语言和传统?这里一定有一个声音的地图。从音乐人类学的角度,玩出女书千年溯源的一个音乐地图,我不知道结论会是怎么样,我自己也不一定可以完成,但我不是去完成一个学术巨著,我的目的是在这个声音的河流里,去游泳、去玩......
谭盾:女书的形成本身就是几百年、几千年,它的错综复杂和历史演变,不是一个音乐家或者一代音乐家可以完成的。
谭盾:每一次回去女书村,就少了一、两个女书的传人。就像下围棋一样,好像人越活越少,但是故事却越来越多。最开始,我也想把传承女书跟当代的实用物品结合起来,比如把女书做成手机版,把女书做成女性的电脑版,很难。女书的形成,它的文学、诗歌的价值,等于是现在让所有的人,都写李白的诗,所有的人都写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一样。
女书的文字、诗歌,都是那个时代妇女的一个表露,我跟她有什么关系?女书文化的传承,更多是它的艺术,不只是这些女书的内容。女书书法的发明和创造,绝无仅有。女书的旋律,前三拍子加上这种调式,瑶汉杂交的一种东西,它在音乐史上没有。女书的刺绣那么秀丽,像文字一样统一,就像安迪·沃霍尔极简主义的绘画一样,它的模式那么有意思,这全是女书艺术带给我们的冥想、智慧,传承的目标、目的,是为了创造。
谭盾:能不能驾驭这种文化的创作、创造,其实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因素——第一个是在哲学上,可不可以找到一种脉络去体制它?第二,能不能在形式上发明一种技巧,传承、承载它?我是一个玩交响乐的人,我听到、拍到这些女书的传人,她最开始唱的调式和音符,都是在琴键的缝里。
谭盾:对天博TB体育官网入口,它不精准,它开头是F调,等唱完这个曲子的时候,已经降了两个调了,变成别的调了,这怎么用钢琴弹呢?怎么用交响乐去展示?传统的西方音乐理论作曲法,已经不能用了,必须要重新发明一套完整的声音组织方法、和声组织方法和节奏的记载法,才可以凌驾这么古老的一个传统。我常说传统可以让你发出崭新的创新新芽,我就是因为碰到了女书,而我不得不花一年的时间,重新思考交响乐写作的技巧、记谱的方法。我常常是去了女书村,然后回到上海、回到纽约,再寻找科学的、哲学的,甚至是实验的可能性,把全世界各地的交响乐团变成我的巨大实验场。
吴小莉:你说“男人看起来好像在大山大河里到处奔跑”,在你了解了女书文化之后,你觉得男人的世界其实没有女人的世界大?
谭盾:我之所以感兴趣女性的音乐和女性文字的传承,是因为我就是女人带大的,男人背后的那个世界才是最伟大的世界。我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要了解谁是我们的母亲,我们的母亲是我们见到的那个母亲吗?我们的母亲跟我们讲的话,每字每句你都听懂了吗?这是一生的修行。
吴小莉:你用了十几年的时间,不断为它注入你的心血。做这些事情,它给世界音乐带来了什么?音乐本身对你的意义是什么?
谭盾:音乐成为我人生经历中,一个最重要的桥梁。走在这个桥上,我找到了很多的村落,这个村落有时候是精神的,有时候是科学的,有时候是艺术的,有时候是人生的,我从来没有假设这条桥要通到哪里去。艺术家无论是米开朗基罗还是达·芬奇,无论是还是贝多芬,在他们的艺术的世界里,可以看见整个人类的文明。作为一个中国艺术家的陶冶、成长以及,我很幸运,因为我无意中碰到女书的文化,撞到了源头。我不是发现者,也不是发明者,我是一个修行者。